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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好像他就喜歡看對方這樣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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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天還不見亮, 燕山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

睡在外間的親衛聽到動靜,很快便也收拾好自己,十分懂眼色地跟著他出了門。

皎潔的弦月正掛在半樹高的位置, 四下是仆婢早起做工幹活兒的輕微聲音, 他不經意瞥了一瞥隔壁屋子。

裏頭黑沈沈的,沒有點燈。

觀亭月和雙橋宿在一塊兒, 這些日子過於勞心勞神,大概還睡著。

燕山只瞧了一眼,就舉步往外走了。

等他行至官衙外,天光堪堪把濃厚的雲層照出行跡來, 白上青站在那角門的燈籠下,不知在同巡夜收班的捕快說些什麽。

他倒是勤勉。

“誒?燕大哥。”後者眼尖,先擡手沖他打招呼。

燕山略一點頭。

白上青:“你這麽早?”

“昨日我還想著找餘老板問問案情,又怕他驚魂甫定, 不敢打攪。他現下可好些了麽?”

“他沒什麽事, 你今天就能找他來過堂。”燕山順口一答,轉而問說, “那幾個前朝兵痞呢?人清醒了沒有?”

“你說他們啊。”他攤手,“因為此案牽扯覆雜, 如今已被省裏接手,他們沒關在府衙大牢,昨天讓兵備道的副使帶走了, 現下應該是囚在那兒。”

白上青說完又奇怪:“你問這作甚麽?”

“行。”燕山只聽了前半句便已轉身擡腿, “謝了。”

白上青在後面一腦門兒霧水:“誒……”

嘉定兵備道設在一處極偏僻的地方,四野很冷清,半晌也見不到一個百姓路過。守在門口的士卒發現有生人靠近,當下擡起兵刃呵斥。

“站住!你們是什麽人, 幹什麽的?”

燕山並不說話,跟隨的親衛立刻從懷中摸出一塊腰牌,明晃晃地懟上對方的臉。後者眼睛好一會兒才聚焦,登時被那上面的字嚇了個汗毛直立,他慌忙四肢僵硬地收起武器,就地認慫:

“您、您請稍候。”

言罷掉頭就往裏跑。

不多時,一個守備裝束的武將匆匆趕來,禮數周全地抱拳打躬,“原來是天罡營的將軍駕臨,恕下官有失遠迎。”

“無妨。”燕山對著別的駐軍一向還算客氣,“本也是我叨擾了。不知昨日望北山羈押的盜墓賊可在你這裏?勞煩替我引個路。”

他僅借了天罡營之名,並未亮明身份,故而對方模棱兩可地稱呼他“將軍”,也算不上暴露行蹤。

“的確收押在牢房內……莫非這幾人還與邊關戰事有牽連?”守備不由緊張。

“哦,不是。”燕山活動了一下手腕,“我個人的一點私怨罷了。”

監牢裏的光線很昏暗,只在高處開了個小窗,若非有一線日光照進來,恐怕還不知外邊晨色已大亮。

那帶頭大哥正蹲在角落怨氣沖天地扔石子玩兒。

守備小心翼翼地覷著燕山,提醒說:“將軍,這人等幾日還要交到省裏去的,您看……”

“知道。”他不甚在意地邁前一步,示意獄卒開門,“按察使司也就是要個活人問話而已,我有分寸,不至於要他的命。”

帶頭大哥剛準備用兩塊石頭打火星子點燃幹草取取暖,冷不防被人揪著頂發拽了起來。

常言道牽一發動全身,這一招簡直猶如抓住了他命運的後脖頸,帶頭大哥當即歪著腦袋踉蹌地往前撲了兩步,狗啃泥地栽倒在地。

視線裏是一雙幹凈的黑靴,他猛地擡首,對上來者漆黑沈寂的星眸,在這光影流轉的暗室中尤顯凜冽。

他倒是頭鐵嘴硬:“你誰啊?找你爺爺作甚麽?”

才說完,又隱約瞧出點熟悉的意味來,“哦……你是跟在觀亭月身邊的那個小白臉兒?”

帶頭大哥嘴角高提,笑容刻薄,“怎麽,那女人讓你來找我的?想公報私仇?”

“他們觀家人可真是了不得,滿門雕敝,都快斷子絕孫了還能絕處逢生。眼見著改朝換代,連皇帝也換人做了,居然還能在這軍隊裏頭攀上一兩個權貴撐腰。”他狠狠地吐字,“不愧是有錢可使鬼推磨,也不知是上輩子積了什麽陰德……”

燕山面無表情地打斷他:“說夠了嗎?”

“我發現你這個人,是真不懂得惜命。”

精致的匕首尚未出鞘,燕山拿刀柄在他臉頰上拍了拍,“舌頭拿來幹什麽不好,偏要用來講廢話。實在是太吵。”

兩邊的親衛一左一右摁著他雙肩,帶頭大哥扭動兩臂,眼睜睜刀光晃在自己面前,仍舊帶著底氣。

“你不敢動我,上頭還沒過堂,我可是要緊的證人,倘若死在這裏你擔待得起嗎?”

說著他更來了信心,得意地笑道:“我這條舌頭你一樣碰不得,按察使老爺要口供,屆時出不了聲,拿什麽來結案?”

燕山將鞘一拋,把刀扔給自己的親衛。

“舌頭割掉的確講不好話,不過若只割下一小塊兒,倒也不影響大體。”他輕輕一笑,眉眼裏卻透出幾分豪狠之色,“我幹什麽非得要你的命不可?活著受罪不才有意思?”

帶頭大哥似乎終於感受到眼前之人的暴虐之處,面容霎時一白。

“你……”

“不,你不是觀家的人,觀家人……不會有你這樣的,你到底是誰……你究竟是誰!”

燕山聽了他這話,面容驀地一沈,冷冰冰地壓低嗓音回駁:

“我就是觀家人。”

親衛簡單粗暴掰開他的嘴,刀刃削鐵如泥,還真就切肉絲一般薄薄地貼著舌尖刮下一片來。

飛濺的腥紅頃刻在地上落成扇形。

帶頭大哥含著滿口的血扯著喉嚨嘶喊慘叫。

偏生他四肢都叫人給狠狠摁住,即便想掙紮也無濟於事。

燕山漫不經心地欣賞了一會兒,擒過帶頭大哥的右手拉到眼前來看,從內到外翻了一圈,“繭子在掌心,你不是用大弩的,是使劍的吧?”

對方卻仍在聲嘶力竭地幹嚎,瞧著是沒有精力回答這個問題了。

他見狀有些嘲諷地冷笑道:“我還以為骨頭有多硬呢,鬼叫成這樣。”

“下輩子長點記性——既然怕疼,就不要在旁人面前跳得那麽厲害。”

燕山在他手心裏略一比劃,“皮肉沒半點傷疤,看樣子你還沒被火藥炸過。”

說完,指使親兵,“那就把他這一塊皮剝下來,我要能見到骨頭。”

“是。”

獄卒和兵備道的守備立在牢門外,瞄到裏面的情形,不時抽抽著眼角,各自都感到有些不忍直視。

雖說多是無關大雅的外傷,但手法實在血腥狠辣。

也不知這盜墓賊究竟是哪根筋沒長對,非得招惹這位年輕將軍……

燕山從外面回來時,漫天的秋風剛好把他周身的血氣吹散。

觀亭月同雙橋才用完早飯,餘光瞥到他走近,將粥碗一擱,攤手對其表示遺憾,“你來晚了。”

“最後一塊鳳尾糕已經被雙橋給吃了。”

燕山眼風掃了一下那狼孩子,“她吃就吃吧,我也不餓。”

觀亭月聞言覺得奇怪:“你一大清早的,去了哪裏?”

“四處逛逛,也沒去什麽地方。”他活動了幾下手腕隨口敷衍,繼而又摸出件東西,“給。”

那是雙金絲織造的手套,韌性極強,輕薄耐用,原是軍中將領冬日急行軍時佩戴的防具,以避免手被枝葉劃傷。

燕山:“路過附近的兵備道,順手替你要來的。”

觀亭月接過來,神情卻表露得頗為意外,挑著眉問,“你怎麽突然這麽好心?”

後者顯然對這句說辭感到不快,“我平時對你很苛刻嗎?”

然後又解釋,“你會受傷,有一半算是我的疏忽,我總不能什麽都不管。況且,這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好東西。”

盡管聽他自敘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好東西,觀亭月還是挺愉悅地三兩下戴上了,試了試手,感覺蠻合適的。

“多謝。”

她握起拳,幹勁十足,“正好等會兒可以派上用場。”

燕山:“嗯?”

嘉定城廟會的擂臺下,圍觀瞧熱鬧的百姓們捧著果脯瓜子,伸長脖子緊盯著戰況,一刻也不願錯過這闊別數日重開的比武招親。

場上的落葉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勁力掃得如仙女散花,觀亭月戴著金絲手套的掌風拍在對方肩頭,一套連招直接將他踹下了臺。

附近的觀者連忙很熟練地提前向四周散去。

繼而非常捧場地原地鼓起掌來,只覺比街頭賣藝的好看多了。

不遠處一手抱著閨女,一手牽著兒子的觀長河望見擂場一個接著一個被自家妹妹花樣送走的求親者們,表情頗為沈痛覆雜。

“爹爹。”大兒子扯扯他的袖擺,可勁兒地紮自己老爹的心窩子,“那個揍人很利落的,就是我姑姑嗎?”

“……”觀長河一張嘴抿動了半晌,才一言難盡地承認道,“是啊。”

他語重心長地叮囑自己猶在啃指甲吃的小女兒,“小芮要記得,長大以後千萬不能學姑姑哦,知道麽?”

小女娃剛牙牙學語,還聽不懂自己老爹講的是什麽天書,滿眼懵懂地盯著他。

而場邊一株紅梅樹下,燕山反倒不似觀長河那般憂慮深重,也不似旁人那般懼而遠之,他目光落在擂臺上矯健翻飛的身影間,專註且柔和。

好像他就喜歡看對方這樣囂張得不可一世的樣子。

旁邊的易蘭亭窺著他的神情,頗為感慨的嘆道:“恩公,你真的不打算去比了嗎?”

“我倒認為,你的勝算應該是最大的。”

燕山卻忽然很輕地一笑,搖頭說:“不,我打不過她。”

後者驚訝:“這餘老板的妹妹,竟如此厲害?”

他嘴角的弧度難得還保持著,“至少現在是。”

至於以後……總有機會的。

燕山說完回過頭,塞了封書信過去,“這個你拿著。”

“自己不要拆開,等入了冬去成都府找一個姓謝的府臺,你家的事,他能幫忙。”

易蘭亭感激不盡地接了,才要開口就被他打斷。

“不必道謝,我們之間算是兩清。”

他不喜歡欠人情,所以哪怕是幫忙做得也像是在還債一樣。

轉眼在嘉定待了四五日,收拾完私事,又拿到了鑰匙,也該是時候啟程。

觀長河盡管也想與他們同行,卻苦於生意纏身,無可奈何,只好一個勁兒地去錢莊給觀亭月兌銀票,沒事兒就往她包袱裏塞一點,堆得滿滿當當。

至於雙橋,原本觀長河是要留她在餘府,慢慢教授些常人的生活方式。

但觀亭月總認為不妥,就她這缺心眼的樣子,實在不放心讓大哥來照顧,況且人本也是自己領回來的,不便給大嫂添麻煩,還是準備把她帶在身邊。

“雙橋畢竟在山裏住得太久,現在對人還很警惕,一時半會好不了。”觀亭月將床邊的衣服疊好,這是臨行前的最後一日,行裝已收拾得差不多,“我想著她隨我一塊兒去鳳陽,等此間事畢,再帶她到南邊住——放心,路上的花銷我自己承擔。”

如今有了觀長河這條財力雄厚的金大腿撐腰,提起用錢,簡直是財大氣粗,也不怕某人找茬。

“帶上吧。”燕山竟出乎意料地好說話,他倚著門,並未往心裏去,“說不定有用。”

觀亭月本以為對方肯定會尖酸兩句,連怎麽應對都想好了,可這次居然沒有。

一旁坐著喝茶的江流頓時感覺自己被區別對待了。

雙橋約莫也才十四五歲,因為瘦小再加上缺衣少食,瞧著只有十一二。

燕山看她尾巴似的黏在觀亭月身後,時而四肢著地地蹲著,時而又跳起來,像個難以消停的大馬猴。

雙橋:“噫……”

“這不是‘噫’。”觀亭月糾正道,“跟我念,‘紅棗’。”

雙橋學她說話,“哄……棗……”

觀亭月蹲下來,“是‘紅’,紅棗。”

“紅……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反覆嚼,“紅棗……紅,棗……”

燕山靜靜地註視著,望著她,就好似望見了從前的自己,那些不厭其煩的竊竊之語在歲月中如流星般稍縱即逝,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而在舊年華裏,有個穿紅衣裙的女孩子坐於欄桿之上,前後搖晃著雙腿,嗓音清麗地說:“那是‘芙蓉花’,緋爪芙蓉。懂嗎?”

“來,你跟我念,‘芙蓉花’。”

“芙——蓉——花——”

他張著嘴,操著怪異的腔調覆述了一次,分明歪得不像樣,她卻點頭誇讚道:“對。芙,蓉,花。你再說。”

……

燕山忽然松開手,一言不發地轉身往外走。

觀亭月餘光瞥見了,轉頭看過來,那一刻,他剛剛好消失在秋日的霞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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